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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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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1)

似乎是見他神色堅持, 穿著一身玄色長袍的容璟最終還是伸出手,將那支淡色的半開芙蕖接了過去。

他的手指是如清雪般的顏色,及至指尖, 卻又泛著淡淡的粉,如那支只在花苞最上方染著淡粉的芙蕖,清麗而又漂亮。

謝玄輕莫名地想伸手去觸碰一瞬, 想看看對方指尖的觸感是否也如那朵芙蕖般柔軟。

只是還未等他順從自己的心意伸出手, 意識深處便又傳來了一陣劇痛,仿佛是有什麽東西終於忍耐不住了一般, 叫囂著想要掙開他身體的桎梏。

謝玄輕雙拳死死地攀在飄窗之上, 身上淺灰色的家居服被冷汗打濕了一片, 泅濕的布料黏在皮膚上,勾勒出了他極為漂亮流暢的身體線條。

只是這般的美景無人窺見, 謝玄輕只覺得渾身燥熱, 疼痛難忍,靈魂都幾乎要隨著耳邊響起的詭異的咒文離體而去。

“先生……容璟。”謝玄輕低聲呢喃著容璟的名字,仿佛只是這樣, 便能緩解到他身上乃至意識深處傳來的極致痛楚。

一滴汗珠從他的額上滴落下來, 濡濕了濃黑的眉。

越來越多的陌生的畫面出現於腦海之中,他見到了許多如之前的畫面中穿著玄色長袍的他的先生, 也見到了許多他與那名跟他長相極為相似的青年相處的畫面。

倒不如說, 他似乎就是處於那個青年的視角看到的這些畫面, 或者說……記憶的。

謝玄輕並不是蠢人, 即便此時他的狀態算不上好, 但一開始看不出來, 看到後面, 他也大概能猜到這些畫面到底代表著什麽了。

這是他的記憶——

或者是說, 他上一世所有的記憶。

又一個畫面閃過,夜色漸深,古樸的青石街道上,四處掛著或是精致或是大氣的各色燈籠。

身穿褐衣的百姓走在街上,面上盡是喜氣。

走馬燈輕輕轉動,橘黃色的燈光如流水般灑開。

元宵佳節,月色皎皎,霜色與燭光相映,美人與才子相逢,卻是一年又一年的戰亂之後,百姓們終於過上的一次美滿而平靜的節晚。

“……你做得很好。”容璟素來淡淡的聲音在耳邊傳來,他回過頭,卻見他的國師靜靜地站在鼓樓之上,眼底卻是將萬千百姓盡皆看入了眼中。

街上盡是跳躍的燭光,將他的眼眸點亮得猶如銀河般璀璨。

謝崇忍不住靠過去,身上的檀木香氣與容璟身上淺淺傳來的猶如冰雪般的氣息融在一處,竟是詭異地有些暧昧。

“如果沒有國師出手,就算是我,也無法將這天下改變至此。”謝玄輕聽見自己的聲音、或者說謝崇的聲音響起,語氣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親昵,“所以,應當是感謝國師將這一切改變至此。”

容璟回轉過頭來,眼底璀璨的燭光一瞬間流轉明滅,將他的眉眼也襯托得越發精致而出塵。

“你如今倒是會說話了許多。”他盯著謝崇看了一會兒,忽然說道。

謝崇微微一笑:“這些可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國師可不要胡亂冤枉我才好。”

他們相識相交也有將近五年了,彼此之間的關系自然不會是像一開始那樣陌生。即便現在謝崇依然登上了帝位,但他於容璟面前,卻是從未以帝王自居,仍是以你我相稱。

也是因著他這般態度,容璟也並未疏遠他,而是順從了他的請求,留在了帝都。

只是,若是知道會發生後面的事,謝崇寧願容璟回到山野之中,哪怕他們一世難以再見幾面,也不想容璟被人嫉恨,算計身隕於天罰之下。

記憶淩亂而繁雜。

謝玄輕時而看見謝崇獨自一人站於高樓之上,遙望著那已無人居住的觀星殿;時而看到二人甩脫侍衛,微服私訪於舊城之中。

“出去了國師可不能再叫我陛下了,還是叫我玄輕罷。”

“其實叫玄輕還好些,這個字是國師親自給我取的,如今也當由國師稱呼。”

他這話就是蠻不講理了。但幾年時間的相處,謝崇早已摸清了自家國師的性情,此時低低垂下眉眼,神色看起來便有些可憐。

謝玄輕:“……”

靈魂深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劇痛,謝玄輕回憶到這一段記憶,一時間還是忍不住分神想了一下——

怎麽他前世所露出的那個神色,看著居然也有些熟悉:“……”

難怪他的先生一見他這般表情就會心軟……那他到底是因為自己而心軟的呢,還是因為,上一世的謝崇?

即便知道謝崇就是自己,謝玄輕也忍不住有一瞬間的疑慮與……嫉妒。

耳邊的經文聲越發擴大,謝玄輕唇色發白,下一秒又見淡金色的陣法靈光亮起,將他柔柔地護衛在內。

像是帶著容璟本人的氣息般,謝玄輕面頰在那陣金光上輕輕蹭過,唇邊又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微微閉上眼眸,體內所傳來的猶如烈火焚燒般的痛楚越發強烈,似乎是要將他靈魂之內所掩藏的每一分記憶都翻攪出來一般,粗暴卻極為有用。

隨著記憶一點一點的覆蘇,謝玄輕隱約感覺到自己仿佛成了當年的謝崇,感覺到了對方每一個時刻所感覺到的東西——

這樣似乎也正常,畢竟他們……本就是同一個靈魂。

無數陌生而又熟悉的心情湧上心頭,謝玄輕靜靜地感受著這些深藏於自己靈魂之內的情緒,輕輕“嘶”了一聲。

在無數或隱晦或明顯的喜悅褪去之後,殘存於靈魂最深處的情緒終於浮了出來。

孤寂而痛楚,猶如靈魂撕裂般的無助。

都說成為帝王之後便是高處不勝寒,當身旁有著國師在側時,謝崇並未有過這種感覺。

但是當國師離世,他卻是感到了發自靈魂的深沈的寂寥。

人人皆稱昭帝聖明,乃曠古一帝,只可惜生性寡淡,不設後宮導致膝下無子,令人嘆息。

然而謝崇自己卻是知道,他登上帝位固然有著謝氏的推舉,但真正讓他下定決心推翻舊朝的,卻是當年那個銀發少年登門之時,看著他淡淡說道:“十世帝命,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他知道容璟下山之後所見過的萬千景象,也知道對方所說的“人選”到底指的是什麽意思。

他如天邊月,又似高山雪。謝崇在見到他的第一面便想將他留在身邊。

為此,他默認了謝氏暗中籌備的推翻舊朝的舉動,甚至自己也參與到了戰線之上。

說不出什麽感覺,他想要看到容璟那張素來冷淡的面容上展露出真正的笑容,為此他可以勉勵自己修習帝王之術,推治天下萬民之苦。

皎月也確實留在了他的身旁,只是他又開始想要的更多。

本欲徐徐圖之,奈何天道難違。

他分明已經設計將容璟的天罰以自己的功德相抵了,但最終他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容璟的魂魄消散於漫天雷光之間。

他還未來得及與國師看遍昭朝的山河,還未來得及與國師一同建立起他們理想中的天下……

極致的心痛過去之後便是茫然。

被譽為千古聖明的昭帝,被無數天師斷言必定掌承千年國運的昭帝,直接瘋了。

他遍尋靈物,終於找到了一種能溫養神魂的青木,隨後他又自己翻遍了容璟所留下的所有典籍,直接於祭天之時以十世帝命跟天道進行交易。

他讓萬民供奉容璟之名,他嘗試無數辦法。

最後終於收集到了一抹淺淡的、眼看著就要再次崩散的熟悉的魂體。

——便是被天道為難又如何,他到底是成功了。

又一陣痛楚襲來,金光在眼前交疊流轉,謝玄輕勾著唇角輕輕地又叫了聲“先生”,這才慢慢合上雙眼。

塑像在秘境中又念了一遍“召魂咒”,但直到天雷轟然劈下,謝崇的靈魂也還是不見蹤影。

藍家家主乃至黃家家主等人在見到秘境之上集結而起的雷雲時便躲至了後方,塑像看著他們這般舉動,再加上先前做好的計劃忽然出現變故,不由得冷笑一聲:“你們以為躲在最後,天道降下天罰時,便會饒過你們麽?”

作為算計過天道的人,塑像最是清楚天道降下天罰時的場面。

萬裏黑雲摧人欲低,雷光遍布其間,所降下的雷霆何止百道!

若是身邊並無高德之人或是無辜生靈幫忙抵擋,這些天雷盡數落到同一個人身上時,足以將那人的前世今上三魂七魄全部攪碎——

也就是容璟這樣的偽君子,才會在算到自己即將天劫纏身之時遠離帝都,在深山之內獨自迎接雷罰。

呵……

見召不到謝崇的靈魂過來,塑像只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必定是容璟從之前抓住的它的那道分魂中發現了什麽,從而給謝玄輕設下了防護。

他們兩人倒真是君臣相得,即便轉世了竟還糾纏在一處。

塑像之前未必不曾想過若是自己代替了容璟留在謝崇身邊後,是否結果便會迥然不同。但事已至此,塑像收回思緒不再多想,只定定地將註意力放到天上的雷雲之上。

猶如蛇蟒一般的雷光沖下,直直地落到了藍家秘境之中。

藍家家主先前還想趁著塑像被天道鎖定的時間內先行離開,但聽聞剛剛塑像所說的言語,他一時間又不敢輕舉妄動。

雖說他們向來自稱問心無愧……

但回想起藍家所做過的那些事情,藍家家主此時面對著頭頂上的無邊雷雲,卻是說不出一聲“無愧”來。

“還不快將其餘大陣全部打開!”

塑像早已猜到了藍家家主的打算,此時冷嘲一聲之後,便是直接喝道。

藍家於南省經營多年,這個秘境又是藍家祖上傳下來的,其中自然是隱藏著不少藍家最後的手段。

只是他們之前才掏空了靈力布置那座誅天陣,這時又要起陣的話,卻是容易直接將靈力榨幹,損害根本。

但天雷近在眼前,塑像雖然抵擋了大部分的攻擊,但少部分落到他們身上,仍是帶來了一陣極其猛烈的痛楚。

修為受損,只要他們人還在嗎,換命陣還能再起,便能通過吸取生機重回巔峰。但若是喪身於天雷之下,那可真是什麽都沒有了!

想到這一點,藍家家主咬了咬牙,道:“起陣!”

藍輕鴻之前助力他開啟誅天陣的時候就險些將一身的靈力榨幹了,此時面對著天雷,卻也還是要勉力將靈力往藍家家主身上傳去。

黃家家主同樣是沈著一張臉,掌心對於藍家家主身後,苦苦地支撐著藍家家主開啟大陣。

所幸這個陣法比之誅天陣要來得更簡單一些,開啟時所需的靈力也沒有誅天陣那般龐大。

在藍家家主感覺自己即將被吸成人幹的瞬間,陣法符文終於亮起,一座守護大陣屹立身前。

無邊的雷光劈打在陣法之上,隨後又被塑像一舉擊落沖過了陣法抵擋的雷光。

藍輕鴻見狀,心中終於是松了口氣。

伸手將藍家家主扶住,藍輕鴻低聲問道:“父親,您身上沒事吧?”

藍家家主搖了搖頭,隨後又給他遞了個目光。

藍輕鴻了然地帶著藍家家主往後退去,看著塑像迎戰著天道所降下的雷罰,一時有些後悔。

雖然塑像早在此前便說過,想要完成它的目的,必定會引動天道追殺,但到了如今這般的陣仗,還是有些駭人了。

藍家之前並非是不曾引動過天雷,有一位先祖因為所契約的役鬼掙脫了束縛,禍害了許多百姓,也曾為此被上孽債,被天道落下雷罰。

但即便是祖訓直直極為恐怖的雷劫,放到眼下來看,也似小兒科般輕巧了。

像是猜到了他們心中的想法,塑像打出一道鬼氣,引來兩只役鬼擋下一道雷光,便冷笑道:“你們可是以為這就是天道的極致了?”

“與當初那位容國師所經歷的天罰相比,如今的天道,不過是一只虛張聲勢的哈巴狗而已。”

它肆意地嘲諷著天道,意識卻是緊繃著,著力地尋找著天道的蹤跡。

天道此時便是再如何虛弱,等它重新修覆好自己的裂縫後,想要收拾它這樣一只尚無實體的厲鬼仍是極為簡單的事。

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再重創它一回,待它真正回覆實力之時,它早已凝練出身體,跳出三界之外了。

到時候,便是天道又能奈它何?

然而一向沖動的天道此時卻是謹慎了起來,眼看著大陣即將被天雷劈散,塑像身上也落了幾道銀色的雷光,心情不由得更加陰郁。

藍家家主等人看著遙遙不斷繼續集聚而來的烏雲,同樣是忍不住心神緊繃了起來。

難不成,他們藍家潛心積慮做了這麽多的準備,今日就要毀滅於此?

想到這個結果,藍家家主心中也不由得對塑像多了一分恨意。

若不是它當初的蠱惑,他們藍家雖然只能屈居於南省之中與另外兩個世家並列,但到底是沒有滅族之危,又怎麽會落到今日這個局面!

大陣搖搖欲墜,塑像一邊與天罰對峙著,一邊也在嘲諷藍家家主道:“怎麽?後悔了?當初你們藍家享受換命陣所奪來的生機之時,可不是這般的態度。”

它看著雖然有些狼狽,但言語之間又像是十分鎮定,藍家家主摸不透它的實力,此時臉色變換了一瞬後,便低下頭,道:“尊者這話就是冤枉我們藍家了。能跟隨尊者修行,我們藍家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因為區區天罰感到後悔呢。”

等熬過這次雷劫,天道無力為繼之時,就是他們藍家擴大發展的時候。

塑像聽了他表忠心的話輕哼了一聲,也沒說信與不信,只道:“都往後退吧。”

藍家家主聽聞它這一句話,連忙拉著藍輕鴻往後退去。

黃家家主等人動作亦是極為迅速。

隨後,一直端坐於高臺之上的塑像忽然動了起來。

它分明還是木質的身子,其間斑駁地蒙著一層屬於人類的肌膚的光澤。

藏於神龕之間還不覺得,當它出現於雷光之下時,那無比詭異的形象一瞬間就將眾人嚇得有些心裏發毛。

塑像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不倫不類,但要想將生機與氣運完美地融合成一具肉身,所需要的願力何其強大。

即便藍家與黃家在設下換命陣之時也有意為它收取願力,但還是太少,太少了。

最直接的方法,還是直接奪取掉當年謝崇所收集起來的那些願力,屬於百姓自發而虔誠給出的願力——

那是天底下最適合用來凝練出肉身的存在。

只可惜現在謝崇的靈魂仍被困在他的肉身之中……早知道到處就該將他強行帶入秘境這邊處理。

塑像心中轉過諸多思緒,最後又將心神盡數收了回來,略顯虛幻的身體半飄在空中,與天雷相對峙著。

它會對容璟這般意難平,也是因為它自認它的實力不比容璟遜色多少。

當年若不是它在其中算計,說不定容璟當真能熬過那般浩大的天劫。

既然容璟能做到,它此刻又怎麽做不到!

玄色的衣袍在雷光下飛舞,塑像擡起手,一條漆黑黯淡的長鞭便出現在他手中。

雷光交加,黑色長鞭宛如巨蟒,在雷雲之間穿梭吞噬著。

然而天道到底是天道,即便它的實力不差,在天道面前,也是逐漸落下了劣勢。

咬了咬牙,塑像索性擡手繼續設下陣法。

只是它如今是厲鬼之軀,所能動用的靈力早已化為了鬼力,對上罡正猛烈的天雷之時,天然就弱了一分。

一道又一道的陣法破碎,塑像想到當初容璟抵禦天罰之時的模樣,神色陰郁,仍是瘋狂壓榨著自己的鬼力,要將天劫打破。

當初容璟既能做到,如今它也能!

似是被它的氣勢所攝,天上的烏雲似乎真的淡了一些。

雷光閃動間,天邊似是露出了一絲陽光。

塑像見狀,更是心頭一動。

黑色的鬼氣彌漫在它的周身,對抗著天道最後落下的重擊。

“哼!”

最後一道雷光,也是天罰積攢力量最久的一道。

轟然劈下時,宛如水缸般粗壯的雷光幾乎將整個秘境都照亮了一般。

塑像勉強扛下了這一擊,卻也被傷及了根本,幾乎是將它之前依靠藍家與黃家吸收煉化而來的肉身打回了原形!

木質的塑像上多了一片焦黑的汙痕,塑像往後退了幾步,看著天上的烏雲散去,嘴角僵硬地勾起。

但是下一瞬,它的笑容便頓住了。

“你們……竟然出來了。”藍家家主等人隨著它的聲音看去,便見容璟等人繞過他們之前設下的迷蹤陣,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難怪,難怪天道會這麽謹慎地保留著自己的力量……

塑像神色晦暗,目光卻是不受控制地盯著容璟。

對方仍是那般冷淡的神色,連帶著那張過分漂亮的面容也令人討厭了起來。

塑像也不知道自己此時心中到底是個什麽感覺。它自認厭惡容璟,恨不得對方魂飛魄散於當年的天罰之中,也恨不得對方死於誅天陣之內。

但是當容璟這時候活生生地出現在它面前時,它心底一瞬間竟是感覺到了一絲懷念。

“好久不見了,容國師。”塑像輕呼了口氣,木質的面容陰郁著,說道。

銀白色長發的青年自然是聽到了它的聲音,微微擡了擡眸,卻是問道:“你是?”

塑像:“……”

“你不記得我了?!”它不可思議地問道,神色比之剛剛面對著天道落下的懲罰時還要猙獰,“你居然不記得我了?!”

容璟微微挑眉,依稀從那張極為詭異的木質的俊美面容上看出了幾分熟悉。

只是這種熟悉並未在他心中留下太深的痕跡,再加上塑像做過的那些事,容璟蹙了下眉,卻是並未回答於它。

但塑像的神色卻是更加地瘋狂:“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是高高在上的容國師,果然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入不得你的眼是麽?!”

它想起自己為何這般嫉恨容璟了,除卻對方實力分明與它相仿,但最終不管是天下百姓又或者歷史傳承,所承認的玄學界祖師都只有容璟一人之外,還因為容璟的這般態度。

對方眼裏似乎從未有過它的存在,哪怕它的實力分明這般強悍,但容璟眼中仍是只有那個謝崇,只有所謂的天下萬民。

何其高傲,何其令人……厭恨。

在解決誅天陣之後,容璟本是打算讓龍天師他們留在那裏保護那些普通人,他自己過來尋找塑像與藍家等人的蹤跡的。

但龍天師等人聽到他的打算之後,卻是直接搖頭拒絕了他的要求。

藍家、乃至塑像無疑是極為危險的存在。雖然誅天陣已破,但他們未必沒有別的手段。

容璟確實很強,但這不代表著他們就能心安理得地看著容璟獨自一人面對危險。

其他的天師也是這般想法。再加上那些普通人也不太敢停留在原地,最後也是跟著一起過來了。

此時他們看到塑像的存在,一時都被對方那極為詭異的形象嚇在了原地。再聽到塑像此時情緒激動之下的說辭,龍天師等人回過神來,下意識地便擡頭看向前方不遠處的容璟。

……容國師,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麽?

雖然之前的種種並非毫無預兆,比如容璟那一身極為高深的修為,還有他對於許多修行之道上的了解與造詣。

失傳的陣法與符箓在他手中隨手可得,靈力化物,虛空成符……

他是超越了這個時代所有天師的存在,不是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身份,懷疑過他的那身修為到底從何而來——

但也絕不會有人敢於想到,眼前的這個容璟,竟當真是幾百年前那位敢於與天道爭鋒,改易天下龍脈的容璟容國師!

但是當他們逐漸將這個猜測帶入進去之後,之前的一切詭異似乎都有了解釋。

為何容璟手上會有那麽多失傳的符箓與陣法?

因為他便是當初創造這些符箓陣法的人。

為何他年紀輕輕修為便如此高深?

容國師生而通靈,靈氣於他手中便如自身所成之物一般順從,再加上其悟性奇敏,又焉能修為不高?

越想眾人越覺得這個說法確實,他們緊緊地盯著容璟的背影,緊張地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然而被這麽多雙眼睛盯著的容璟卻是並未回過頭來給他們解惑。

琥珀色的眼眸輕輕擡起看向了半空中的塑像,直到對方臉上的嘲諷之色逐漸淡去,他才開口道:“元修。”

元修,正是塑像之中寄居著的厲鬼的本名。

許久不曾聽過有人對他的這般稱呼,元修臉上的笑意終於完全散去。

它神色陰郁地盯著容璟,過了幾秒才開口道:“原來還記得麽。”

容璟倒也不騙它,只道:“嗯,剛想起來。”

時間對於元修而言過去得太久了,但對於容璟而言,似乎又算不上多久。

他在養魂青木中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直到謝崇的安排開始運轉,他睜開眼睛,便是來到了如今的這個時代。

對於元修的印象也隨著容璟的回憶而清晰起來。

對方的實力確實不遜於他,只是元修的心性太過自負,對於尋常天師乃至普通百姓都帶著一種不自覺的俯視,容璟當時倒也與它交過手的,結果如何卻是忘了。

於當年的容璟而言,這些事也確實不需要記得太清。

元修輕“呵”了一聲,同樣是不意外他的回答。

“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你。”它道,“天道偏愛你,謝崇也愛你,連天下萬民也願意為你覆活祈願……我分明實力不遜於你,卻只能被你的光芒鎮壓在下,這讓我怎麽甘心呢?”

它話語間隱約流露出了一絲他為何會在這個時代重生的線索,容璟眉頭微微一動,卻是道:“我與謝崇,乃是摯友。”

而且,天道什麽時候偏愛他了?

當時他不過是用周天卦推算些東西,天道就急吼吼地出來阻止他,生怕他想要再次推翻自己的安排。

“摯友……好一個摯友!”容璟語氣平淡,卻是莫名激起了元修心中的怨恨,“原來你們這些摯友,會為了覆活自己的友人便***功德與命格,換取天道給出的一線生機麽?”

甚至為了容璟覆活之後不受影響,謝崇設計完一切之後,還令史官與民間一起將這些事情刪去。

這般的感情,竟也好意思說是摯友麽?

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是在聽到元修口中所說的謝崇***功德與命格之時,容璟還是忍不住瞳孔一縮。

薄唇輕抿了抿,容璟神色越發冷然。

“你不知道吧?也是,當初謝崇可是廢了許多心思才將你留在帝都的,只可惜,他這些打算卻都給我做足了嫁衣。”

“如果不是他留下了你,我又如何能設計天道對你落下天罰呢?”

它低笑著說道,語氣頗有些引導容璟恨上謝崇的意味。

然而容璟卻並未在意它話中的挑撥之意,只微微頷首:“原先確實不曾知曉,多謝告知。”

元修:“……”

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元修心中怒意更甚。

勉強壓制住心底的怒氣,它卻是問道:“你是如何破解我的誅天陣的?”

誅天陣乃是它精心設計而成的一道陣法,便是天道也要在這無邊殺陣中吃上一虧,但容璟等人雖然形容看著有點狼狽,卻不像是身上帶傷的模樣。

即便這個誅天陣因為種種原因比起當年它親自設下的那個要弱上許多,但就算是它這個布陣之人進入到其中,只要不知道陣法的核心所在,也難以這般輕易地從中出來。

等等,陣法核心……

不可能,它分明已是將核心放到了一個絕不會讓人發現的位置,除了它本人之外,就算是設陣的藍家家主他們,也絕不可能找得到的!

然而容璟接下來的回答卻是直接將它的自我安慰碾碎:“我找到了陣法核心。”

元修吐口而出:“怎麽可能!”

然而沒什麽是不可能的。

當時容璟本就隱約摸到了一絲破陣方法的邊緣,而許先生的出現,便是打開這團謎題的鑰匙。

——因果之線。

當時被困於誅天陣的人裏面,與藍家人交集最多的,除卻特殊部門的眾人之外,便是那位之前質疑過藍家家主的許先生。

他當時逼著藍家家主回答他的問題,而藍家家主為了取信眾人,也當場答應了許先生會於秘境之中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

天師乃是修行之人,說話時便有因果之力存在。

他既是答應了許先生保全他的人身安全,在天道眼中便是他們之間建立起了一道淺淺的因果聯系。

這道因果聯系並不深刻,但因為藍家家主天師的身份,它又確實存在。

當許先生陷於誅天陣之時,因為誅天陣的性質便是殺陣,無數的殺氣直接威脅到了許先生的生命安全,這道因果聯系自然也跟著顯化了出來。

但尋常天師並不會刻意註意到這種因果聯系,只是容璟之前與藍輕鴻有過正面的交鋒,兩人之間也算有著一些因緣存在,而誅天陣雖來自於元修,但真正布置陣法之人卻是藍家——

無數因果糾纏在一處,容璟直接將許先生乃至特殊部門等人身上與藍家有關的因果之線全部抽取了出來,最終便是指向了這陣法之中的某個方位之上。

這種破陣之法看著簡單,但所消耗的心力卻是極大。

若非是容璟這般頂級的天師,有著極為深厚的修為與底蘊見識,恐怕是在將因果之線抽取出來的那一刻,整個人便會直接沈溺於龐大的因果之力中,難以脫身。

龍天師等人回想起當時容璟身上乃至身邊所繚繞著的無比危險的氣息時仍是忍不住白了白臉。

雖然他們的修為不足以讓他們窺見那些因果關系的存在,但可想而知,藍家之前做了多少惡事,惹下的因果何其巨大,要想從這無數的因果之中找到最為確切、能夠直指陣法核心的那一條因果之線,這般舉動只是想想,便是叫人絕望。

但是在找到那一道最為準確的因果之線後,陣法核心的位置也確實暴露了出來。

容璟之前設下七星護月大陣之時確實花費了不少靈力,但他本身對於靈氣的吸引力與同化力極強,在稍微調整了一遍狀態之後,他便直接召出了點靈筆,一筆一筆地寫下無數精巧玄妙的符文。

他敢於弱冠之年挑戰天道,靠的絕不是一腔孤勇,而是他足以稱之為強大的實力。

猶如電影慢鏡頭般的畫面,那四只兇惡的兇獸身形逐漸消散,雷光閃動之間,容璟站於大陣之前,只輕輕擡手,那道先前阻礙他們、給予了他們無限絕望與恐懼的誅天大陣,便是悄然破碎了。

回憶起當時的畫面,龍天師等人仍是心潮澎湃。

這般的實力,若說他確實就是容國師本人……也確實讓人無法反駁。

而元修在脫口反駁之後也同樣是反應了過來。

當時它正在應付著天道降下的雷罰,卻是忽略了誅天陣那邊的情況。

只是說它自傲也好,它從未想過容璟能這般輕易地便解開了它花費了數年所研究出來的超級殺陣,甚至於對方在破陣之時,還不曾受到什麽嚴重的損傷!

這簡直是在赤裸裸地表明,它元修,就是比不過容璟——

它不甘心!

木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狠辣,藍家家主心有所感,剛想轉身躲開,一道極為強悍的吸力便從他頭頂上傳來。

本是在與容璟對峙著的元修忽然發難,卻是單手擒住他的頭頂,吸取著他體內僅剩的靈力以及磅礴的生機。

本來被天雷劈到幾乎完全回歸了木質材質的身體忽然又多了幾分人類皮膚的光澤,元修享受著體內生機轉化為力量之後美好的感覺,微微瞇了瞇眼。

一道極為強悍的淡金色靈力打了過來。

元修將一瞬間幹癟下來、幾乎沒什麽氣息吞吐的藍家家主丟到一旁,卻是舔了舔指尖,又撲向了一旁急速往後退去的黃家主等人。

容璟見狀,神色微冷,卻是直接拿著靈力化成的長鞭,抖腕甩去。

鋪天蓋地的鞭影瞬間攔住了元修的行動,龍天師等人此時同樣動了起來。

容璟與元修之間的爭鬥他們插不上手,但藍家與黃家的人……

他們的實力縱然因為這幾年秘境內集結的生機而有所提升,但藍家乃是役鬼世家,方才為了阻擋他們的步伐,再加上抵擋雷劫之時所消耗的數量,此時場中能召出役鬼鬥法的人不過三兩;

而黃家雖不依賴役鬼,但他們所修之道卻是極為倚重靈力的底蘊。

可偏偏之前他們連續開啟了幾道大陣,身上的靈力幾乎全都耗盡在藍家家主身上了,此時同樣是沒有多少抵抗之力!

龍天師等人控制住藍家與黃家一行人,這才輕輕松了口氣。

若是任由元修吸取掉這些人體內僅存的生機與靈力,恐怕最後對付起來,還要更加艱難。

養料一瞬間被帶走,元修卻仍是不慌。

“你們以為……你們這樣就當真安全了嗎?”它低聲呢喃道,身上的鬼氣越發濃烈了起來。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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